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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間客棧(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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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間客棧(6)

“哦?”範池眉眼一挑,臉上帶上了生意人特有的客套又熱情的笑容,“不知談老板娘有什麽生意要照拂在下呢?”

談筠不急不緩地給範池和自己倒了杯茶,那動作行雲流水,渾然看不出她新學不久。

“範老板當年能帶著商隊橫穿西域,不知現在可有興趣做一回運輸的生意?”

範池笑著接過那杯茶,似沒什麽反應,談筠卻敏銳地註意到他極快地皺了皺眉。

談筠也不急,就悠哉哉地喝著茶,等著範池的反應。

範池見談筠一句話後就什麽都不說了,不免內心腹誹,這生意可不是這麽做的,咋不繼續說說呢?

無奈,他只好先行開口,“不知談老板娘要運些什麽東西?又是運往何處?”

談筠瞇眼一笑,“運糧食,運往鶴綏鎮。”

此言一出,不僅範池楞了楞,就連一旁的胡月娘都一臉緊張地看著談筠。

老板娘為何這般直言?這運送糧食到鶴綏鎮不應該是秘密行事嗎?

談筠卻仿佛看不到她眼中的焦灼,依然笑瞇瞇地等著範池的回答。

範池一眼就看到了胡月娘臉上的表情,心下自然有了些計較。

他走南闖北近十年,自然知道鶴綏鎮是什麽情況,這幾年邊關不穩,他這段時間為了安全,連西域都沒去了。

這談筠,不過一個客棧老板娘,為何要摻和進鶴綏鎮運糧的生意裏去?

這糧,到底是運給誰的?

不過短短一瞬,範池就想了很多,他擡起頭看向談筠,卻見對方坦蕩蕩地看著自己,著實讓人摸不著頭腦。

範池下意識地點了點扇子,笑著問道,“不知談老板娘打算將這糧做何用?”

談筠好像一點都沒忌諱,“範老板多年行商,該知道鶴綏鎮是什麽情況吧。”

她做出一副為難的模樣,“說來也巧,我這雲起客棧呀,最近剛在那鶴綏鎮開了一家分店,您也知道,這鶴綏鎮毗鄰突厥,多年來更是不堪其擾。”

“您瞧,我雖然是個生意人,也得為國家出份力不是。”

“所以呀,我就想,買點糧,給鶴綏鎮守軍送去,也好給自己多條門路不是。”

她坦蕩蕩的說著不坦蕩的話,範池眼角一抽,談筠這話乍聽之下,邏輯自洽,生意人嘛,總得和官府保持住一個好的關系,這為守軍送糧倒的確是個不錯的拍馬屁方式。

只是……

範池借著喝茶的動作掩藏住了眼中的懷疑,他總覺得此事並非談筠所說的這般簡單,可她所圖為何,自己卻渾然看不出來。

沒想到,不過短短時日,這談筠從一個還算青澀易懂的生意人,變成了如今這副難以捉摸的模樣。

範池放下茶杯,眼光不動聲色地飄到了胡月娘身上。

……罷了。

這談筠既是月娘以心托付的老板娘,他就難得糊塗一番又如何。

範池展開折扇,輕輕一搖,“談老板娘這客棧開得遍地生花,當真可敬可佩,能與談老板娘合作上,那自然是在下三生有幸的事。”

談筠早看到他看胡月娘時的眼波流動,內心暗哂,這家夥圖人還圖得挺明顯的啊。

既然如此……

談筠笑了笑,“那就多謝範老板了,希望我們合作愉快。”

“客氣客氣。”

談筠指了指胡月娘,“那今後相關事宜的對接就由月娘了,還請您多多關照呢。”

範池眨巴眨巴眼睛,眼中的欣喜簡直要洶湧而出,“談老板娘放心,我定將此事辦得漂漂亮亮的!”

談筠客氣地微微一笑,“哪裏的話,還是我要多麻煩範老板了。”

“今日時候也不早了,我就先告辭了,你要是有問題,盡管聯系月娘。”

“好的好的!沒問題!談老板娘您慢走!”

此時的範池哪裏還有半點生意人的精明,活脫脫像個二楞子。

以前在月牙湖的時候,談筠還覺得範池此人瞧著深不可測,可如今再看,倒的確應了司明鈺當時對他的評價,就是裝的。

或許那個巴巴跟在胡月娘身後的他才是真正的範池,而那個看著精明能幹的他,不過是行走人世的偽裝罷了。

談筠帶著胡月娘和衛茯苓回了房間以後,胡月娘這麽沈著穩重的人也終於忍不住似的,“老板娘,將這運糧的活計交給他真的好嗎?”

談筠拉過她的手,安撫性地拍了拍,“月娘,別急,咱們坐下說。”

她這麽一說,胡月娘也深吸了一口氣,強迫自己冷靜下來。

“茯苓,你去給我們倒壺新茶可好?”

衛茯苓是一個聰明的女孩,就只是談筠的一個眼神,她就明白了談筠有些話想和胡月娘私底下聊,她懂事地點點頭,“好的,筠姐姐,我去給你們泡壺新茶去。”

說著,就蹦蹦跳跳地跑遠了。

看著她活潑的背影,談筠不禁展顏一笑,“茯苓真是一個可愛的小姑娘。”

胡月娘見狀也笑了起來,剛才緊張的心情似乎隨著衛茯苓跑遠的身姿飄散了一些,“是啊。”

胡月娘猶豫再三,還是開口,“老板娘,這運糧這麽重要的事,交給範池當真好嗎?”

談筠認真地看著胡月娘,見她眼中焦急,才緩緩一笑,“自然不好。”

胡月娘一楞,就聽談筠繼續說道,“運糧的事我已有其他信任的人交托,那些人過幾日應該就到了。”

“至於交給範池的,不過是個幌子。”

“屆時你找些沙石,裝作糧食,讓範池一路從金淮城運到鶴綏鎮去。”

談筠調皮地眨了眨眼睛,“狡兔有三,以防萬一。”

聽她這麽一說,胡月娘才徹底放下心來,果然,老板娘心中早有成算。

見胡月娘崇拜地看著自己,談筠也多少有些心虛,“月娘,我不能保證範池這一路運糧會不會遭到危險,你……”

她頓了頓,“你沒關系嗎?”

胡月娘一楞,談筠註意到她的手突然絞緊了手帕。

果然。

方才談筠就發現了,胡月娘對範池並非全然無意。

所以,她才會調離衛茯苓,既然是胡月娘的私事,即使她們都將衛茯苓當親妹子看,有些話也不一定都要當著她的面說。

“月娘,你是不是對範池有意?”

胡月娘渾身微微一顫,才苦笑道,“老板娘說笑了,我是被休棄之身,更與父母親緣斷絕,我這樣的人,今生所願不過能幫著老板娘經營好客棧,就已經知足了。”

只有單獨面對談筠時,胡月娘才洩露了一絲脆弱。

談筠也明白,有些傷痛並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撫平,她握住胡月娘的手,仿佛想以此帶給她力量。

“月娘,你很好,真的很好很好。”談筠笑著說,“會喜歡上你,看到你在發光的人,都是頂頂有眼光的人。”

胡月娘張了張嘴,最終還是苦澀一笑。

談筠拍了拍她的手,“你瞧,我就看到你很厲害,我就很喜歡你,我難道沒眼光嗎?”

“怎麽會!”胡月娘趕緊反駁。

在她看來,談筠是這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,不僅給了她生的希望,給了她一個可以安身的家,還給了她一個可以為之奮鬥一生的目標。

這世上再沒有比談筠還要好的人了。

談筠展顏一笑,“可不是嘛,我也覺得我有眼光。”

“所以,月娘,就算你不相信你自己,也要相信我,相信我不會看錯人。”

胡月娘艱難地點了點頭,眼中帶著隱隱的水光。

她原以為自己的傷疤都好了,沒想到,碰一碰還是會痛,也只有談筠,能在她故作堅強的外表下,看到她的不自信。

談筠見胡月娘的情緒恢覆了一些,才開口問道,“你對範池,究竟是怎麽看的。”

胡月娘頓了頓,忽然覺得有些難以啟齒。

老板娘還是個姑娘家呢,怎麽好與她談論這等閨房私事。

談筠故意板起一張臉來,“月娘,有什麽話是連我都不能說的嗎?”

胡月娘看了看談筠,又揪了揪自己的帕子,反覆了幾次,才開口道,“他……”

胡月娘仿佛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,眼神也變得縹緲起來,“當年,我第一次去繡鋪賣自己繡的帕子,心中其實很忐忑。”

“我既擔心自己繡得不好,又擔心拋頭露面的讓人說閑話。”

“可家裏……真的太缺錢了。”

胡月娘似乎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,眉間輕蹙,“當時,我在繡鋪裏遇上的第一個人就是範池。”

“他當年還是個毛頭小子呢。”胡月娘輕輕一笑,“那個時候的範池看了我繡的帕子,二話不說就買了下來。”

“那是我人生第一次,被人肯定。”

“我們雖然沒怎麽說話,每次都是我把帕子給他,他把銀子給我,可當年的我真的很慶幸有他這樣的人存在。”

“明明,我們都不是朋友,連泛泛之交或許都談不上,只是生意上的往來而已。”

“但是,若我的帕子賣出去了,他都會告訴我,還會和我說賣了多少銀子,聽著他的話,我才終於相信我的繡技還不錯,我也是一個有用之人。”

“後來……”胡月娘的表情似哭似笑,“後來,我不僅會繡帕子,還會繡屏風,就連貴人家女眷的衣裳,我也會繡了。”

胡月娘閉上眼,“然後我就遇到了範城。”

見談筠不忍地看著她,胡月娘自嘲一笑,“我當年真是個天真的小姑娘,範城會說些好聽的話哄我,我便以為他心裏有我,我在胡家過得不開心,就以為嫁給他會有一個只屬於自己的家。”

“可結果,老板娘您也知道的。”

談筠點了點頭,見胡月娘願意和自己說說心底話,談筠也為她添了一杯茶。

胡月娘捧著茶杯卻沒有喝,“我當時,只將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,卻忘了自己若是沒立起來,不過都是虛妄。”

“我那時候一心撲在範城身上,早就不記得那個會和我說,我的繡品賣給了誰,又賣了多少銀子的範池了。”

“我當時甚至想著,要做一個不讓範城丟臉的新婦,以前那些拋頭露面、會讓人說閑話的出去賣繡品的活計我是再也不做了。”

“範池在我成親後不久就離開了金淮城,現在想來,我該是羨慕他的。”

“他能為了自己的理想,毅然離開生他長他之地,可我呢,只是把自己從一個籠子裏換到另一個籠子罷了。”

胡月娘感覺到自己似乎越扯越遠,才喝了一口談筠給她倒的茶。

“我真是,說這些做什麽,明明都過去很久了。”

談筠拍了拍她的手背以作撫慰。

胡月娘又變回那個溫溫柔柔的胡月娘,“這次他回來,似乎變了很多,又似乎還是當年那個少年郎。”

她看向談筠,“老板娘,若說我對他有意,不如說,我羨慕過去他的選擇罷了。”

“當年的他做出了我沒有勇氣做出的選擇,故人歸來,我確實是希望他能好好的。”

胡月娘展顏一笑,仿佛那些縈繞在她心頭的迷霧終於散開,“當年的胡月娘已經走出來了,所以,我想替當年的胡月娘和範池說一聲謝謝。”

“謝謝他在我最難的時候肯定了我,也希望,當年沒成為朋友的我們,現在能成為朋友。”

這一刻的胡月娘坦坦蕩蕩的,溫柔的眼中散發著明亮的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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